复盘2025商业化元年：从真实运营数据看低空经济的技术成熟度与经济模型验证

【摘要】2025年真实运营数据揭示，低空经济技术成熟度尚处初级阶段。电池寿命、全天候运行能力构成核心技术瓶颈，而地面周转效率已取代空中飞行，成为限制规模化运营的新短板。

引言

2025年，是中国低空经济发展历程中一个明确的分水岭。这一年，行业的话语体系发生了根本性转变。我们不再过多讨论“飞行器能否飞起来”，而是直面一个更具挑战性的工程问题，“飞行器能否在真实商业环境中，成规模、可持续地运营下去”。

连续数年被写入政府工作报告，并正式纳入国家新质生产力战略布局，低空经济在政策层面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支持。市场也给出了积极回应，全年产业规模突破1.5万亿元，在深圳、绍兴等地形成了数百家企业构成的产业集群。

但对我们这些身处一线的技术人员而言，比宏观数字更重要的是微观数据。2025年的价值在于，它终结了依赖实验室数据和示范性飞行的“PPT叙事”时代。我们第一次获得了来自高频次、真实商业场景下的运营数据。这份数据，是对过去几年技术路线的一次全面检验，也是对未来商业模型的一次残酷压力测试。本文将基于这些一手数据，对低空经济的技术成熟度与经济可行性，进行一次彻底的年度复盘。

一、✈️ 商业化元年的现实图景：从蓝图到落地

2025年的商业化并非全面开花，而是呈现出“局部验证、逐步渗透”的特点。行业整体从理论论证阶段，正式进入了可付费、可复盘的商业化早期。

1.1 政策与市场的双轮驱动

政策的持续加码是2025年商业化启动的基石。当低空经济被定义为综合交通运输体系的一部分和新质生产力的代表时，其发展便从单一的行业行为，上升为国家战略。这直接推动了两个关键进程。

• 基础设施建设的启动。各地开始规划和建设垂直起降机场（Vertiports）和配套的充/换电设施。

• 空域管理改革的试点。部分地区开始探索更为灵活的空域划分和审批流程，为商业运营提供了最基本的准入条件。

市场层面，资本和产业玩家的预期也趋于理性。大家不再盲目追求颠覆性的单机性能，而是更关注特定场景下的商业闭环。

1.2 应用场景的初步验证

2025年的商业运营主要集中在几个已具备初步经济性的领域。这些场景的共同点是，它们能够通过低空运输解决传统模式的痛点，从而创造出足够高的价值，以覆盖早期高昂的运营成本。

表1：2025年主流商业化应用场景分析

这些场景的落地，为我们积累了第一批宝贵的、脱离了理想工况的实战数据。

1.3 行业认知的理性回归

最重要的变化，是行业对“成功”的定义发生了改变。过去，一次成功的长距离飞行、一次载人试飞，都能引发市场的巨大关注。但在2025年，这些已不再是新闻。

行业的关注焦点，已经从单次飞行的性能边界，转移到机队运营的平均指标上。例如，大家不再只关心一块电池的峰值能量密度，而是关心它在经历500次真实充放电循环后的实际健康度（SOH）。不再只吹捧AI系统的自主避障能力，而是开始统计平均人工接管率（MTBI）。

这种从“峰值思维”到“均值思维”的转变，标志着低空经济真正开始脚踏实地，直面规模化运营的系统性工程挑战。

二、🛠️ 关键技术指标的“年度体检”：光环下的真实挑战

基于全年的运营数据，我们对构成低空经济核心能力的关键技术模块进行了一次“年度体检”。结果显示，虽然技术在特定场景下已“阶段性达标”，但距离普惠化、规模化的商业应用，仍有多个核心瓶颈亟待突破。

2.1 动力电池：从“能量核心”到“运营资产”

电池是eVTOL的“心脏”，也是2025年运营中最突出的短板。商业化运营对电池的要求，远比实验室测试苛刻。它不仅是一个技术问题，更是一个贯穿运营全周期的经济问题。

2.1.1 衰减率的现实修正

实验室中，电池厂商通常会提供在恒温、标准倍率下测试的循环寿命数据，例如800次或1000次循环后，容量保持率仍在80%以上。然而，真实运营数据给了我们一个更清醒的认知。

• 高频次浅充浅放。为了最大化日均飞行架次，运营商倾向于“随用随充”，导致电池频繁处于浅充浅放状态，这与实验室标准的深度循环（Deep Cycle）测试模型完全不同。

• 温度应力。飞行中的高倍率放电、地面上的快速补能，都会导致电池温度剧烈波动。尤其是在夏季高温和冬季低温环境下，电池的实际衰减速度远超预期。

• 不一致性。一个电池包由成百上千个电芯串并联组成。在高强度使用下，电芯之间的不一致性会被迅速放大，导致整个电池包的“木桶效应”，实际可用容量下降。

综合下来，部分高频运营航线上的电池，其实际循环寿命可能只有实验室标称值的60%到70%。这意味着电池的更换周期被大大缩短，直接推高了运营成本。

2.1.2 电池资产化管理

面对这一挑战，领先的运营商在2025年开始转变思路，将电池从一个单纯的“成本项”，升级为需要精细化管理的**“运营资产池”**。

这种管理模式的核心是数据驱动。通过BMS（电池管理系统）采集每一块电池在每一次充放电、每一次飞行中的详细数据（电压、电流、温度、内阻等），建立起完整的数字档案。

图1：电池资产化管理流程

通过这种方式，运营商可以：

1. 实现预测性维护。在电池出现严重衰减或故障前，提前进行更换，避免飞行中断。

2. 优化调度策略。将健康度高的电池优先分配给长航时、高负载的任务，将即将退役的电池用于短途、低负载任务。

3. 探索梯次利用。将从飞行器上退役的电池，用于地面储能或充电桩，最大化其全生命周期价值。

2.1.3 技术路线的探索与现状

为了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业界也在积极探索新的电池技术。2025年，固态电池和氢燃料电池的研发取得了进展，但距离商业化应用仍有距离。

• 固态电池。能量密度潜力巨大，且安全性更高。但其在循环寿命、倍率性能和制造成本方面，仍面临巨大挑战。2025年尚未出现可商业化部署的产品。

• 氢燃料电池。能量密度远超锂电池，特别适合重载、长航程场景。但其系统复杂、氢气的制备、存储和运输成本高昂，且需要高压储氢罐，对飞行器的结构设计提出了新要求。

因此，在可预见的未来2-3年内，优化现有锂电池体系的管理和应用，仍将是行业降本增效的主流路径。

2.2 可靠性与出勤率：与天空的持续博弈

如果说电池决定了运营的“经济账”，那么可靠性与出勤率则直接决定了运营的“生死线”。2025年的数据表明，我们距离实现公共交通级别的全天候、高可靠性运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2.2.1 全天候运营的挑战

飞行器在设计定型时，都会进行严格的环境测试。但在规模化运营中，我们遇到的挑战是系统性的，而非单一的。

• 天气因素。中到大雨、6级以上阵风、低能见度、结冰等天气，是导致航班取消或延误的首要原因。尤其是在沿海和山区，多变的气象条件对出勤率构成了严峻考验。

• 电磁环境。在城市核心区，高楼林立、通信基站密集，形成了复杂的电磁环境。这可能对飞行器的导航信号（GPS/北斗）和通信链路造成干扰，需要依赖更高精度的惯性导航和多冗余通信系统来保障安全。

全年统计下来，部分航线的实际出勤率不足90%。这意味着有超过10%的运力被浪费，这对依赖高频次飞行来摊薄成本的商业模型是致命的。

2.2.2 AI自主飞行：从“能飞”到“会飞”的距离

实现高度自主飞行，是降低人力成本、迈向规模化的关键。2025年，AI系统在处理常规飞行任务，如航线巡航、自主起降等方面，表现已相当可靠。特别是在障碍物较少的货运场景，AI基本可以胜任。

然而，在复杂的城市环境中，衡量AI成熟度的核心指标——平均人工接管率（Mean Time Between Interventions, MTBI），依然处于较高水平。人工接管通常发生在以下场景：

• 边缘场景（Corner Cases）。例如，突然出现的低空飞行物（风筝、航拍无人机）、地面复杂的动态障碍（施工吊车）、以及传感器在强光或雨天失效等。

• 通信中断。在信号遮蔽区域，当飞行器与地面站的通信链路中断时，需要远程安全员通过备用链路介入。

• 决策模糊。当AI的感知和决策系统遇到无法确定的情况时，出于安全冗余考虑，系统会主动请求人工确认。

目前的AI系统，在“看见”和“避开”的反应式处理上做得不错，但在“理解”和“预测”复杂交通意图方面，能力还很欠缺。技术冗余度不足，导致我们还无法完全将安全责任交给机器。

三、🏗️ 新瓶颈浮现：从“空中飞行”到“地面周转”的效率转移

当飞行器本身的性能不再是唯一瓶颈时，一个此前被行业普遍低估的问题，在2025年的规模化运营中凸显出来，那就是地面周转效率。

3.1 地面效率：被忽视的“时间黑洞”

我们复盘了多条商业航线的运营日志，发现一个惊人的事实：对于单次飞行时间在20-30分钟的短途航线，飞行器在地面停留的时间，往往远超其在空中的飞行时间。

一次典型的地面周转流程耗时分析：

1. 降落与滑行入位：约3-5分钟。

2. 安全检查与数据下载：约5-10分钟。

3. 卸货/下客：约5分钟。

4. 能源补给（充电或换电）：

   • 快速充电：约20-30分钟（充至80%）。

   • 更换电池：约5-10分钟（依赖自动化程度）。

5. 装货/上客：约5分钟。

6. 起飞前检查与航线确认：约5分钟。

总计下来，一次地面周转的耗时普遍在45分钟到70分钟之间。这意味着，一架设计用来高速飞行的eVTOL，其大部分生命周期，其实是在地面“趴窝”。

eVTOL单次商业运营全周期时间分配（2025实测数据）

图2：典型短途航线时间分配示意图（单位：分钟）

这个“时间黑洞”直接导致了机队利用率低下，日均执飞架次远低于理论值，严重侵蚀了航线的盈利能力。瓶颈，已经从天上转移到了地上。

3.2 基础设施的标准化困境

导致地面效率低下的一个重要原因，是基础设施，特别是能源补给体系的标准化程度不足。

• 充电接口不统一。不同厂商的eVTOL采用了不同的充电接口和通信协议，导致起降场站需要配备多种充电桩，或者飞行器只能在专属场站进行补能，无法形成网络化运营。

• 换电方案各异。换电模式虽然能大幅缩短补能时间，但各家的电池包尺寸、重量、锁止机构、电控接口都不同，无法通用。建设一套自动换电站的成本极高，且只能服务于单一机型。

这种“各自为战”的局面，使得低空经济无法像电动汽车行业那样，享受标准化充电网络带来的便利，极大地限制了运营的灵活性和规模经济效应。

3.3 数字化调度平台的初步实践

为了应对系统性的效率挑战，一些头部企业开始部署数字化调度平台，试图通过软件和算法来优化整个运营体系。这些平台通常集成了以下功能：

• 机队监控：实时追踪所有飞行器的位置、状态和关键参数。

• 智能调度：根据任务需求、天气情况、空域限制和电池健康度，自动规划最优的飞行计划和资源分配。

• 场站管理：监控各起降场站的机位、充电桩、地勤人员等资源的使用情况，引导飞行器有序进出港。

• 数字孪生：在虚拟空间中构建整个运营环境的数字镜像，用于模拟、预测和优化运营策略，例如评估新增一个起降场站对整个网络效率的影响。

2025年，这些平台已在一些区域性网络中开始试点，并初步展现出提升效率的潜力。但其最大的挑战在于跨区域、跨运营商的协同。由于缺乏统一的数据标准和接口，每个运营商都在构建自己的信息孤岛，整个低空交通网络仍处于割裂状态。

四、💰 经济模型的现实压力测试：成本与价值的再平衡

2025年的运营数据，对年初各大机构预测的经济模型进行了一次无情的压力测试。宏观层面的乐观情绪依然存在，全国产业规模持续扩张。但在微观的单机运营层面，现实远比PPT上的数字骨感。年初被反复提及的“每公里成本”，在实际运营中普遍高于预期。

4.1 被现实修正的成本结构

早期经济模型的核心缺陷，在于对几个关键成本项的估计过于理想化。2025年的数据，让我们得以重构一个更接近真实的成本模型。其核心变化体现在以下五个方面。

表2：低空经济五大成本中心：预测与现实对比

这个被修正后的成本结构告诉我们，低空经济在当前阶段，依然是一个重资产、高运营成本的行业。单纯依靠飞行器本身的技术进步来降本，空间有限。系统性的成本优化，必须依赖于规模化运营和全产业链的协同。

4.2 价值创造的场景化差异

尽管普遍面临成本压力，但这并不意味着商业模式无法成立。2025年的实践证明，低空经济的商业可行性，高度依赖于应用场景。

• 高价值密度场景
  在某些特定场景下，低空运输创造的价值，足以覆盖其高昂的成本。

  1. 应急救援：运送一份救命血浆或一台AED，其价值无法用金钱衡量。这种场景下，成本是次要考虑因素。

  2. 偏远地区物流：在山区或海岛，无人机可以将数小时甚至数天的地面运输时间缩短到几十分钟。对于高时效性物品，客户愿意支付高额溢价。

  3. 高端勘测：对电力线路、石油管道、大型桥梁进行巡检，eVTOL的效率和安全性远超传统的人工或直升机模式。

• 成本敏感型场景
  而在另一些设想中的大规模应用场景，成本则成为决定性的门槛。

  1. 城市空中出租车（UAM）：这是低空经济最吸引人的愿景，但也是商业化最难的领域。2025年的数据显示，即便在最理想的航线上，其单座公里成本也仅能勉强做到1.4元至1.9元。这个价格虽然已具备一定竞争力，但尚未考虑到城市核心区高昂的场站建设和运营成本。它需要极高的运营频次和上座率才能盈利，目前条件尚不具备。

  2. 即时配送：用无人机替代外卖员进行“最后三公里”的配送，虽然技术上可行，但在经济上完全无法与成熟的地面人力网络竞争。

因此，2025年的市场格局呈现出明显的**“价值分层”**现象。运营商不再盲目追求所有场景，而是更加聚焦于那些能够实现“价值闭环”的细分市场。

五、⛓️ 系统性瓶颈：空域协同与产业生态

当技术和经济的焦点从单体飞行器转向运营体系时，更宏观的系统性瓶颈开始浮现。这些瓶颈无法通过单一企业的技术突破来解决，需要整个产业乃至政府层面的协同创新。

5.1 空域管理：从“静态审批”到“动态管控”

随着商业航线的增多，现有的空域管理模式开始捉襟见肘。

• 审批流程复杂。跨区域飞行的审批、协调流程依然繁琐，耗时过长。高峰期甚至出现了“空中不堵，审批先堵”的新现象。

• 动态能力不足。空域资源大多是静态规划和分配的，缺乏根据实时交通流量进行动态调整的能力，资源利用率低。

行业迫切需要一个统一、智能的**“低空交通数字管网”**。这个系统需要能够整合气象、通信、飞行计划和实时监控数据，实现空域资源的自动化、精细化和动态化管理。这不仅是技术问题，更是涉及多部门、多区域的管理体制改革问题。

5.2 产业生态：从“单点突破”到“协同发展”

2025年，低空经济“上游强、中游弱、下游热”的结构性矛盾依然存在。

• 上游（研发制造）：热度高，涌现了大量飞行器制造商。

• 中游（运营服务）：相对薄弱，专业的运营商、维保服务商、数据服务商数量不足。

• 下游（场景应用）：需求旺盛，但应用方与技术方之间存在认知鸿沟。

此外，创新资源过度集中于少数几个头部城市，也限制了产业的整体发展。为了打破这种局面，一些区域性的产业联盟，如长三角“六省一市”低空飞行联盟，开始在2025年发挥作用。它们通过联合采购、统一标准、共享数据等方式，尝试降低整个区域的运营成本，推动产业协同发展。

结论

2025商业化元年的复盘，为我们描绘了一幅真实而清醒的产业画卷。低空经济已经成功迈出了从0到1的关键一步，完成了从“能飞”到“真运营”的历史性跨越。但从1到N的规模化征途，挑战才刚刚开始。

真实运营数据，既是“体检报告”，也是“路线图”。它告诉我们：

1. 技术成熟度尚处初级阶段。关键部件如动力电池，勉强支撑起特定场景的商业运营，但在寿命、成本和环境适应性上，远未达到大规模普惠应用的要求。

2. 竞争焦点已发生转移。未来的决胜点，不再是单机性能的比拼，而是系统工程能力的较量。地面周转效率、空域智能管控、数字化调度平台和标准化生态，将共同决定谁能跑得更远。

3. 经济模型趋于现实。行业必须放弃对短期内实现颠覆性低成本的幻想，回归商业本质，在能够创造高价值的细分场景中精耕细作，通过技术创新和精细化运营，逐步优化成本结构。

4. 制度创新是规模化的核心。统一的低空交通管控网络、开放的行业标准、高效的跨区域协同机制，是打破发展瓶颈、释放产业潜力的关键所在。

2025年，低空经济的飞行器飞上了天空，但其产业本身，才刚刚进入漫长的爬升阶段。真正的创新价值，不仅在于让飞行器“能飞”，更在于构建一个能让整个行业“飞得远、飞得稳、飞得高效”的系统。

📢💻 【省心锐评】

2025年戳破了低空经济的PPT泡沫。技术瓶颈从空中转向地面，运营效率压倒单机性能。未来的决胜点不在飞行器本身，而在看不见的地面保障与系统协同能力。